【修身】作为病人(2):找到药因并减药|盛洪

所有这些状况,失眠,心神不宁,呼吸不畅,浑身乏力,我一开始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认为这是睡眠不足引起的。然而后来越来越怀疑,仅用失眠来解释所有这一切就不够的。心神不定,浑身无力,呼吸不畅,精力不济,不能思考,不是仅仅失眠就能够带来的。也许还有药物。原来怀疑劳拉西泮,到5月份劳拉西泮已经停了两个多月,应该没有停药反应了。我们其实一直也在减药。我们已经在服用3个月左右后停吃了丁本酞,丁本酞的《说明书》标明其“不良反应”包括“精神症状(轻度幻觉)”。但我从来没有怀疑降三高的药物,觉得它们与精神现象之间应无联系。不过这时我太太开始仔细看这些药物的说明书,发现我这时的症状是药的“不良反应”。后来仔细做了梳理,发现有七种药都会引起疲劳乏力,有四种药会引起睡眠障碍,有八种药会带来抑郁,焦虑,幻觉,注意力不集中等神经异常,三种药会带来呼吸困难,两种药会带来咳嗽。各种药物的“不良反应”具体如下。

拜新同(硝苯地平控释片,降压药):“焦虑”,“睡眠异常”,“眩晕”,“震颤”,“心动过速”,“心悸”,……

倍他乐克(琥珀酸美托洛尔缓释片,降压药):“抑郁”,“梦魇”“睡眠障碍”,“记忆力损害”,“意识模糊”,“幻觉”,“神经质”,“焦虑”,“疲劳”,“头晕”,“心悸”,…… 

波依定(非洛地平缓释片,降压药):“心动过速”,“心悸”,“头晕”,神经“感觉异常”,“疲乏”,……

二甲双胍(降糖药):“神经系统异常”,“乏力”,“头晕”,“心悸”,……

培哚普利氨氯地平片(降压药):“头晕”,“呼吸困难”,“咳嗽”,“心悸”,“疲劳”,“无力”,“失眠”,“焦虑”,“抑郁”,……

瑞舒伐他汀钙片(降脂药):包括“头晕”,“无力”,“多发性神经病”,“睡眠障碍”,“咳嗽”,“呼吸困难”,……

厄贝沙坦片(降压药):“疲劳”,“头晕”,  “咳嗽”,“骨骼肌疼痛”,……

格列美脲片(降糖药):“疲劳”,“无力”,“睡眠障碍”,“集中力受损”,“抑郁”,“惊厥”“头晕”,……

丁本酞(改善微血管):“轻度幻觉”,……

阿斯匹林(抗血栓):“耳鸣”,“呼吸困难”,“肝肾功能损坏”,……

为了梳理清楚和表达明白,我把上面各种药的副作用归类后列了一张表。如下。

神经异常睡眠障碍无力呼吸困难心动过速咳嗽头晕
劳拉西泮11
厄贝沙坦1111
拜新同1111
倍他乐克111111
培哚普利氨氯地平片111111
非洛地平111
缬沙坦氨氯地平片
盐酸二甲双胍1111
格列美脲片111
瑞舒伐他汀钙片1111
丁本酞1
阿斯匹林1
共计9464528

说明:格子里的“1”表示有此不良反应。

这些药的“不良反应”很多,我只是把我以为对我有影响的那些不良反应列出。并且在这些药的《说明书》中,都明确区分了“常见”,“偶见”,“罕见”,“十分罕见”和“未知”几种概率类型。我在引用时没有注明,是在于概率的大小不对应着副作用的大小,仅是指发生的几率;它们一旦在我身上发生,对我就是100%的概率,副作用就会完整地发生作用。这些药当中,尤其是降压药,我可能是前后服用,只是经常是两种药搭配服用。降糖药最多时是服用两种,后来减为一种。降脂药一种,还有阿斯匹林。所以我在相当长时间里至少同时服用五种药。非洛地平,倍他乐克,二甲双胍,瑞舒伐他汀钙片和阿斯匹林。其中五种药有“疲劳”或“无力”的副作用,五种药有“神经类异常”的副作用,有四种有 “睡眠障碍”,有两种有“呼吸困难”,有一种“咳嗽”。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数月来与之斗争的“疾病”并不是疾病,而是药物。我每每努力克服的痛苦,被劝说应该接受的痛苦,用心理暗示或顽强意志加以化解或对抗的痛苦,原来并不是疾病带来的不可避免的痛苦,而是可以避免的人为带来的痛苦。5月25日在与振豹视频时,我咳嗽不止,振豹得知是降压药的副作用后,建议我停吃所有降三高的药。这一激进的建议我很赞成,因为我已觉得正是这些药“拿住”了我。但我太太担心会导致血压等指标失控,建议逐渐减药。就在减药的第一天早上,我们把两片非洛地平停吃了,还停吃了格列美脲片。上午十点以后,真实感逐渐增加,精神状态变好,到了中午就变得很强了。原来午饭时看电视总是不能静下心来。而这时却看完了一集电视剧,而且还接着看后面的考古节目。

图1  我的服药情况

说明:本图不是按剂量(毫克)为单位绘制的,而是将医生开药时的剂量设为一单位,以后减药按比例减少。

下午骑车时真实感更强了。当看到路边的公园里园丁在浇水,或者在河对岸有一辆白色的车在行驶,也觉得很美。其实在我正常的情况下,这本引不起我的注意,但当我的精神出了问题,长期没有欣快感,突然又有些恢复,原来正常的图景会使我注意到它的美。这也说明,原来认为正常的情景,或情景中的一部分,其实是令人欣快的。普通的、正常的生活其实就是欣快的生活,否则就不会觉得生活有意义或者值得活。当人们失去欣快感,就失去了正常生活应有的意义,就觉得活得没意思,甚至是生不如死。反过来再看欣快感就是人生的必备要素,它是必备的、不可或缺的,因而也是人们有的时候觉得平淡无奇,并不注意它的存在,在没有的时候就觉得失去很多。而提供劳拉西泮等安眠药,以及那些降三高的药的人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了不起,也就不在乎它们自身包含着消除欣快感或引起神经问题的副作用。

上述感觉证明降压药、降糖药等确实会带来心神不定的结果。这可能因为降压药可以改变血压或者心率,而一个人过去习惯于一种血压或心率,药物突然改变了血压或心率,就打破了原来一个人习惯的均衡,就会产生某种身心分裂的感觉,即心神不定。或者是降压药本身有扰动神经的副作用,神经的稳定被破坏掉后,就会带来心神不宁。我数月来一直被纠缠的精神惶恐竟是药物中的某种化学成分所致,让我既因终于发现了原因而欣喜,又懊悔不已。我本来是一个对医院或西医保持警惕的人。我数十年不体检,轻易不上医院,就在前几年,我们还完成了一项有关中国医疗制度的研究,对在这种制度下的过度医疗有着深切的理解。然而当我本人突遭脑血管病打击后,反省自己可能低估了西医的有效性,同时也放松了对医生态度或意见的警惕,以为他们就是为了治愈我的病而提出建议。

现在理一下来龙去脉,在一开始,医生给我安排的各种药物,我都是无保留地接受了。其中有些降压药有着加快心率的副作用,并且似乎不太有效,血压大概经常在160以上。这时我们请求医生给我更有效的药。于是医生建议拜新同。然而拜新同有加速心率的副作用,心率加快反而也会增高血压,还会影响睡眠,我们又去找医生,医生加开了倍他乐克。然而这种药又有新的副作用,睡眠障碍和浑身无力。针对失眠医生又开了劳拉西泮。前面已经说过,它的副作用更可怕。于是我们能够看出,医生的基本逻辑和西医体系的缺陷。这就是,它把疾病归结为一些症状,归结为导致这些症状的一些原因。消除这些原因就要用一些药物。这种简单因果关系的逻辑有着它根本的缺陷。因为导致任何一种疾病的原因是复杂的和综合的,仅仅归结为几种简单原因显然是把问题简化了。

又循着这一思路制作的药物也是简化地消除特定症状的药物。因为疾病及其症状是远为复杂的全方位的因素导致,简单因果关系根本不能涵盖这些因素,所以不可能有完美的药品。为了消除一种症状药物不得不以损害身体的其它部分或其它机能的方式达成目的。这就必然会带来副作用。而副作用虽然以很小的比例发作,但对于影响到的具体的人就是100%,且其带来的破坏或成本会大于该药物本来要医治的病。如果病人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他们会选择不服用这种药物。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医生根本不会告诉病人有这种副作用的可能。甚至在病人看到说明书上的副作用后,医生往往不以为然地说,“如果看说明书,就别吃药了。”而病人通常是相信医生的权威的,也不会有什么疑问。当他们发觉自己的不舒服是由吃药引起的,已经很晚了。

当病人向医生抱怨药物的副作用导致的不舒服或疼痛,医生通常的办法是给他开另一种药克服原来药物的副作用,但新的药又有新的副作用,如此病人吃了更多的药,总体上没有减少副作用导致的不舒服,甚至会加重病人的身体不适。而这似乎是一条单向道,只能去不能回。因为许多西药都有很强的依赖性,当病人发现情况不好,想停药时,却又遭遇很强的停药反应。如有人吃了二十多天劳拉西泮,用逐渐减药、用中药替代的方法,花了一百多天才完全戒除。我们经常在网上看到不少人“误食”安眠药的例子,他们述说着停药的艰辛。我自己也经受了这一痛苦的过程。我也吃一些中药化解停药带来的失眠的痛苦,但睡眠一直很差,经常是连续三、四天睡不好,有一天能睡好。

而甚至中医也劝我回头再去吃劳拉西泮或者其它安眠药。有医生开导我说,“毛泽东晚年一次都吃六片呢”;还有医生说,吃劳拉西泮虽然有依赖性,但你现在不吃对你和你家属的伤害更大。你先暂且吃,等病情有好转以后再减。有的医生还建议吃一种增加欣快感的药,黛力新,我们看了说明书,其中的“不良反应”有“神经错乱”,“恶梦”,“自杀行为”,说如有自杀倾向,请赶紧与医院联系;并且说“失眠”是“常见的不良反应”。我在WF中西医结合医院和HX医院分别做了抑郁和焦虑测试,前者的焦虑和抑郁总分分别是20和16,后者则是25和18,结果都测出我有一定程度的抑郁症,医生拿着结果给我证明我要吃那些镇静剂的必要性。我已经有了吃劳拉西泮的亲身经历,我们自然抵制了这些诱导。

似乎没有人能逃脱我的这种遭遇,因为这是系统性的错误。不仅是因为所有的医生都受到同样的西医教育,其中有明显的夸张西医作用的内容,把西医所坚信的哲学逻辑灌输到了学生的头脑中。这一逻辑就是,人的疾病是一些坏的因素导致,解决办法就是消除这些坏的因素的药物。这些药物总体上是有效的,有些副作用只是不可避免的次要的代价。我有一次到HLG医院去寻求认知治疗,不想那个医生已经离开,不得已找另一个医生咨询,当听完我叙述完我的经历以后,她开始“教育”我说,问题不是那些药物,而是我自己的病,并且说要治疗就得吃劳拉西泮类的西药。我当然不会犯第二次错误了。甚至有的医生将我的症状概括为“脑卒中后抑郁”,说发生的概率有50%之高;基本说的是我经历的这种情况,并且主要是医生给出的药物带来的,他们之所以说成是“脑卒中后抑郁”,就是不承认这是医生和药物导致的,把原因推给这类疾病。

在这种因系统性教育导致的医生群体的基本态度后面,还有更深刻的制度原因。其实西医西药界也有清楚这一问题的地方。比如在美国。我在芝加哥大学作访问学者期间,女儿有一次病了,到校医院去看,医生给了两种选择,一种是吃药,另一种“也可以不吃药,只不过可能会难受一些”。我们选择了“不吃药”。女儿经历了一个晚上的痛苦就好了。在一些西药的说明书中,也有一些善意的告诫。如在格列美脲片的《说明书》中,将药品“适用症”写为“适用于控制饮食、运动疗法及减轻体重均不能充分控制血糖的2型糖尿病”。即把非药物疗法放在服药之前。还有的药物说明书建议从最小为剂量试服。然而我们很少看到医生在开这种药之前会建议病人先进行非药物治疗;他们开出的剂量远高于“最小剂量”。很显然,在中国医院里的医生有一种经济上的倾向,即让病人多服药,并且长期服药。因为中国的医疗体制是压制医生诊断和治疗服务的报酬,医生和医院就倾向于以药补医。

尤其是安眠药、镇静剂一类有依赖性的药,其性质就和毒品一样,有着很强的依赖性,就相当于毒瘾,很多人一旦沾上了就戒不掉。同时这又是在治疗形式下的服药,实际上是一种合法的毒品。许多人被迫长期服用,他们日复一日地服用,并持续地购买药品。据《中国人睡眠白皮书2016》,中国有睡眠障碍的人口高达3.1亿,催眠产品市场规模达22亿元(平均每人只有7元,好象有点低)。类似地,降压、降糖和降脂药物也具有持续服用的特点,不少高血压、高血糖病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持续地用药以压制血压和血糖,这也和上瘾性物品类似,人们要终生为之付出金钱。对于出售者来说,这类药是一种优质商品,人们一旦购买,就终生购买,不愁市场会萎缩。在一个社区医院,前来开药的人绝大多数是开降三高的药,其中70%是降压的药。据一项研究,中国2017年的降压药市场规模约为734亿元。这样巨额的利益关乎医院和医生的福利,无怪乎他们至少下意识地不优先考虑非药物治疗,不假思索地开出大剂量的药物。

图2   我的服药的副作用示意图

说明:本图将医生开出剂量的药的相关副作用设为一,不同的药的相同副作用叠加,副作用随药量的减少而同比例减少。这只是一个粗略的示意。

这种情况应该有所改正。实际上,按照经济学的概念,只有带来正的效用,一个商品才具有价值;如果带来是痛苦以及更糟的病情,就是成本;本不该向病人出售。我建议医生在给病人开出安眠药时,应明确说明是安眠药,并告知其副作用,让病人选择。只有在病人知道完整信息后同意服用,才能开出。对于三高病人,在开药之前,应尽量考虑非药物治疗方法;并且不要怕麻烦,从最小有效济量开始试服。医生应事先对病人做一个大致的了解,是否具有药物不良反应所导致的症状的体质,如对一个睡眠不好的人就要避免开出有“睡眠障碍”副作用的药。更一般地,医生应该事先向病人说明药物的副作用,并与病人一起判断导致不良反应的可能性,只有在病人同意的情况下,才能开药。这样可以避免大量的病人遭到药物带来的痛苦和治疗过程中的弯路。

现在回头想来,我原来每天按时按量吃降三高的药,就像是一个人自觉地按时服用毒药。他意图克服的不舒适感、痛苦感的努力用错了方向,本来应该停吃这些带来痛苦的毒药,他却认为是拯救他、使他摆脱痛苦的灵丹妙药,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引狼入室,使他持续地痛苦,他却不知他的痛苦正是他以为的灵丹妙药所致。这是真正可悲的事情。而为了对抗这种痛苦,他调集了平生最可贵的资源,他的毅力、忍耐力、转移注意力的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种痛苦的理论,而这一切不过是用来对付他因放松警惕而带来的化学物质对自己血液的毒害,而这又直接影响他的神经和精神。

这些药物的化学成分轻而易举地导致了心理脆弱。我觉得我不能与别人有紧张的关系,尤其是与自己最亲密的人发生争执,(往往因为病情和服药),否则就承受不了。我在这时特别容易多愁善感,而这不是我的一贯风格。在我心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些负面想法,而我清醒地知道它们是不合逻辑的,不成立,但经常挥之不去。我觉得我是处于精神病边缘。有几次我若干天失眠,觉得自己再睡不着就要崩溃了。不过经常是在极度绝望时睡了一个好觉。有时是觉得如若再睡不着,精神状态还会进一步恶化,唯一的避免如此的方法就是回头再去吃劳拉西泮或类似的药,这又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恐怖的道路。我面对着两难选择,但哪一条路似乎都不通。

那么,为什么有许多人常年吃降压、降糖药,却没有我这样的感受呢?这大概是因为,第一,我比较“纯洁”,我多年不上医院,很少吃西药,所以我的身体没有对西药的经验或抗体;第二,我的工作主要是用脑,因而我习惯思考,很容易联想,这使我对药物的与精神或神经有关的副作用比较敏感;第三,我对头脑的状态要求比较高,因为要保持思考和写作的良好状态,要求头脑清晰,精力充沛,状态稍不好就不能忍受。我习惯于思考和写作,这就象我的生活方式一样,一旦不能正常写文章,就不知干什么好,就认为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活。第四,我一直是用脑工作,多年用脑过度,加上年岁增长,元神受损,气血衰弱,这是脑卒中发作的原因,也是我经受不起药物副作用的原因。第五,我在年轻时睡眠也不太好,严重时每周都会失眠一次,后来我经过调整,如中午不睡觉,下午不喝荼或咖啡,睡眠基本不错,但遇到药物的“睡眠障碍”副作用,就很容易中着。最后,是我降三高的药一起吃,它们的不良反应叠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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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lourish378

经济学家,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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